△ 视频解说
关于城市公园的话题想写很久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为此也准备了很久,好在终于完成:
从成都的“公园城市”规划开始,就“今天的城市公园应该是什么样?”之问题简要回溯了美国城市公园演变史,并以巴黎拉·维莱特公园(Parc de La Villette)为例重现了库哈斯(OMA)的设计方案。
简单讲,为了写城市公园——提了一个问题,扒了一段历史,拆了一个公园,有了些许思考。全文分为5个章节:文长图多,是一封致今天无聊城市公园的分手信。
我纯粹因为无聊,开车跑到城南一个湿地公园散步。那是一个接近饭点的下午,天气阴霾,公园冷清。
从入口过河进公园是一个绵长的上坡,沿着柏油路走,因为四下无人也无车,柏油路又是照双车道设置的宽度,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
想吟诗,比如什么无边落木萧萧下?
继续走,遇到一个人了...
并且发现一个岔路口,我赶紧加快脚步想要脱离这种“大马路”的空旷...
倒不觉得园内景观做的差,其实是不错的:坡地上树石灌木的配置是精心设计过,建成后园艺打理的也很好。我只是想找一条真正的“步道”溜进去:
步道口标示通向一处观景台,这也不错,在一个僻静处独自美好,这对城市生活来说是很高级的享受了。
然后我走到了观景台...
上面那一小段戏谑记录发生在成都天府新区的“鹿溪河生态区”:是一个湿地公园,也是成都近年新建的众多城市公园的其中之一枚。
△ 成都中心城区绿地规划总图:成都市公园城市绿地系统规划2019-2035年文本·图集 © 成都市公园城市建设发展研究院
这不是一个好公园吗?我其实很欣赏它,因为成都的平原地貌难以获得如此丰富层次的坡地景观,加上本身有一条鹿溪河穿越其中建构起的湿地生态,它是一个【景观的】、【生态的】公园无疑。但还不够好。
不要忘了虽然公园所处天府新区仍在开发建设之中,但未来这里将成为成都的第二个城市中心区——它根本上是一个【城市公园】,这就意味着它将被都市建筑所包围、为城市居民所使用,并终于成为城市整体建成环境的一个部分。
△ 成都天府新区直管区规划效果图 © image.baidu
那么在一个城市中心区有这样一个生态公园来调节城市环境、调剂城市生活,多么好的事,为什么还说不够好呢?
因为:太无聊了。并且恰恰是相对于【城市】的环境和生活来说,它太无聊了。
问过不少人对成都新公园有什么感受和看法,我对他们的回答也颇为意外:他们要么根本对这些组构起成都【公园城市】美好蓝图的一众公园无所知,或者缺乏兴趣;要么怀有兴趣和期望前往,兜游一圈后给出“挺新的”、“很大”、“只能散散步”、“可以去看一眼”或者干脆说“没啥耍事嘚(成都方言:没什么可玩的)”
【没耍事】从成都人口中说出来就算很严重的否定了,意味着并不能够适配其生活和娱乐方式,并因此缺乏吸引力。
新建的城市公园经过最新的、缜密的规划设计,但好像与本地人的日常生活从一开始就拉开了距离。这并不是对一个城市的指控,而恰恰因为成都着手进行了初具规模的城市公园建设,才可以作为一个引发讨论的原点对象。
这不是批塞塞,也不是要凶我亲爱的CDC。思考是什么导致了今天城市公园的无聊局面?它们欠缺了什么?又有可能采取哪些对策,使其被当代都市和地方市民共同接纳,这或许比一张结构、指标漂亮的规划图和一纸颂歌来的更实际、更有说服力。
为了深入地发掘这个问题,我想我们有必要极其简短地回顾【城市公园】的演变历史。
▪ 城市公园的概念
【公园(Park)】是一个近现代由西方引入的词汇,19世纪初在北美出现,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是个如此新近的概念。首先我们要区分其与【园林(Garden)】的不同[注释1],简单来说“公园”是从近现代城市中的“公地”发展而来,是个新鲜事物,而“园林”的历史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都要久远且复杂的多。
【公园】概念由西方引入,但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公园的传统:中国自古便有向百姓开放的公共园林,魏晋南北朝时期《兰亭集序》里的【兰亭】这种近郊的风景游览地就具有公共园林的性质[1]。
△ 兰亭修禊图绢本手卷 © auction.artron.net
那么【城市公园】呢?唐长安城东南隅的【曲江池】既是御苑,也向公众开放游览,是正儿八经的“城市公园”。
△ 唐长安城平面示意图 © image.baidu
但这些中国固有式的公共园林很不幸,与我们今天的城市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此消彼长,今天的城市化进程无论在城市尺度上还是开发机制上都与中国的传统城市迥然不同,因此我们虽然有如杭州【西湖】、扬州【瘦西湖】这样的历史遗存被保护下来作为城市景点,但是它们难以被再创造:
▪ 城市公园的美国源流
对于这种“新的城市公园”,我们要将目光投向美国。
塞萨·洛的《城市公园反思》(Rethinking Urban Parks:Public Space and Cultural Diversity)一书中对兴起于美国的【城市公园】的源流做了梳理[注释2]:
1)市政厅公园:最早是以【波士顿公园(Boston Common)】为代表的拥有笔直道路、大树、草坪和一些基本游乐设施的城市公园。这种公园早期是缺乏景观的,相比之下更像一个广场,后来才慢慢由林荫大道的发展引入植物。
2)景观公园:这种城市公园类型始于【纽约中央公园(NYC Central Park)】,也属它最有名。通常大于一般的广场和公共用地,参照严格的审美方式,模拟理想化的英国和美国乡村,被设计为远离城市的庇护所[2]。
3)公共保护区:以纽约【佩勒姆湾公园(Pelham bay Park)】为例由城市周边森林保护区转变而成为城市公园,是城市公园中偏重保持自然风光的公园体系。前面提到的鹿溪河生态区就应当属于这一类。
4)娱乐设施公园:是20世纪20~30年代的产物,那个时代的改革家们认为公园规划者需要给城市居民,尤其是儿童带来有益健康的娱乐活动,因此这类公园中布置以游乐空间和设施,基本是游乐导向的[2],并且多结合海滩做成像【雅各布·里斯公园】这样的海滨公园。这个公园没听说过,不要紧,大概就是欢乐谷、方特、长隆欢乐世界这种。
△ 雅各布·里斯公园 © Pinterest
近现代的【城市公园】为啥要从美国找源流呢?这还真是个挺困扰人的问题,也许这个“出处”问题的题眼不在【公园】而在【城市】:19~20世纪的100年里,美国成为近现代城市建设的宝地,其中又以纽约曼哈顿为绝对的典型。
纽约中央公园的建设和曼哈顿的都市建设基本同步,如果说曼哈顿是世界城市化进程的模板,那么中央公园就没有理由不成为后发国家建设城市公园的模板。同理,美国的其它类型城市公园基本上也就都成了咱们一时期学习模仿的对象。
△ 1870年纽约中央公园规划图(局部) © Pinterest
△ 左:1870年纽约中央公园的建设 右:1938年的纽约中央公园航拍 © Pinterest
▪ 城市公园演变的总结
无论辨析城市公园的概念还是回溯其类型源流,目的都是为了搞清楚【城市公园】是怎么出现的,又有什么样的特点:
1)城市公园是城市的产物,在空间上包含于城市,在使用上向公众开放。
2)城市公园综合了城市交通、标志物、人造自然、游乐场等多重功能。
3)城市公园是重要的公共空间和公共品,对市民的生活,特别是健康生活有重要意义。
4)城市公园可以由其它公园转型而来。
一句话总结:城市公园更多是城市空间的延伸而不是逃离城市的地方。
即便如中央公园最初设想为曼哈顿的一处“自然庇护所”,也随着曼哈顿的发展而逐渐与城市融为一体:中央公园的空间边界受到严格的法律保护并没有被城市突破,但机能已经完全是城市的属性了。
△ 左:1873年建成后的中央公园 右:今天的中央公园 © Pinterest
在纽约中央公园建成一百多年后的1982年,城市公园的焦点从美国转向欧洲,来到法国巴黎的拉·维莱特区(La villette):一个巴黎的边缘区,人口稠密且多是移民,自1867年兴建了屠宰场和批发市场后,这里的混乱状况就一直没有办法改变。
△ 1911年的拉·维莱特区 © Pinterest
直到1973年屠宰场关闭,两任法国总统(德斯坦、密特朗)都试图整治拉·维莱特区,在提出一系列兴建计划后,以作为“21世纪的城市公园”为目标的【拉·维莱特公园竞赛(The Competition of Parc de La Villette)】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了。
一直以来围绕在【拉·维莱特公园】周边的是解构主义的神话,但这不是我们今天要探讨的主题。在巴黎的城市边缘,意图成为城市更新发展之地的拉·维莱特有自己的想法。
▪ Part.01 复杂 + 复杂 (竞赛要求及场地)
拉·维莱特公园竞赛要说来也是密特朗总统的大手笔:在法国政府的直接资助之下,同巴士底歌剧院、德方斯和贝聿铭的卢浮宫金字塔是一批项目,是法国的“国庆工程”[注释3]。
公园项目圈下50公顷 (0.5km2)的土地,设立了极为复杂的内容,试图将【公园】重新定义:集当代巴黎的城市文化娱乐、教育、体育和社交“领地”于一身[3]。
竞赛内容清晰地表明了一个立场:曾经作为建筑或景观范例的19世纪的奥斯曼式的公园将被颠覆。公园还是公园,但就要21世纪了,朋友们,公园在城市中扮演的角色要被重新确立了。
任务书既宏大又复杂,场地条件也一点不简单:成十字交错的运河隔断了场地与西部城市的联系,并且一刀将场地两分、立交快速路、铁路从北部、东部包围了公园。想象一下,这将是一个修在火车站、高速公路、船运码头之间的公园,城市里最混乱割裂的要素基本上在这里凑齐。
场地内部在清理了原有的屠宰场后,兴建起科学与工业博物馆与服务于地方公共生活的拉·维莱特大厅。周边的建筑肌理以快速路为界,内部是巴黎19th区,分布的是巴黎老城传统的街廓式建筑;外部则以厂房为主,尺度两相对比,差异巨大。
▪ Part.02 不,不是屈米 (关于设计策略)
关于拉·维莱特公园,如果你只知道屈米那就太可惜了,库哈斯和他那当时一个案子也没有建成的OMA也参与了竞赛——又没中标,但今天文章的主角是他们。
想看屈米方案的请加另一个群,点击链接去建筑叙事学的那篇文章里找屈米要抱抱吧。
△ 屈米的拉·维莱特公园方案解构图 © Pinterest
△ 左:屈米方案 右:库哈斯(OMA)方案 © Pinterest
虽然本文的目的是要探寻一个【更好的城市公园可能】,但辩论屈米和库哈斯方案的优劣却大可不必,因为要论设计策略,这两个方案其实很相似,他们所要回应的共同对象有两个:
1)全球范围内的都市化:城市是他们共有的观察素材,更确切地说这个对象就是【曼哈顿】(这也是为什么在Chapter.02我一直在cue中央公园的原因),屈米在这一时期写下了《曼哈顿手稿》[注释4],库哈斯则写下那本著名的《癫狂的纽约》[注释5]。可以说他们都从现代大都会现象里汲取灵感并各自输出到拉·维莱特公园中。
△ 左:《曼哈顿手稿》 右:《癫狂的纽约》 © Pinterest
2)动荡的20世纪80年代:这是巴黎的“五月风暴”[注释]时期,一个全球政局动荡激烈反应在城市的时期,人们的思想开始跑偏,开始做“不规则运动”。屈米和库哈斯以充满不确定性和复杂性的设计回应了这样的时代特征,从形式到功能都极为多元,可以根据具体需求进行确定和变更。可能也是为什么“解构”风潮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内在原因——再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了,一切都可以被解构,再重构。
△ 巴黎“五月风暴” 时期的街头暴动 © Pinterest
△ 大都会“拥塞文化”的形式 © Pinterest
但是相比屈米,记者出身的库哈斯是一个更关注社会问题的建筑师,这也形成了他区别于屈米的独特设计策略。同样是观察曼哈顿,库哈斯在他《癫狂的纽约》一书中将都市现象总结为“拥塞文化(Culture of Congestion)”:都市的【高密度】既是楼高且密的那种高密度,也是人们在都市中各式各样的生活欲求的高密度,这两个层面上的拥挤在今天的大都市里已经形成一种文化。
△ 列奥尼多夫:社会凝结器平面及透视图 © ÖZAY ÖZKAN
△ 列奥尼多夫:社会凝结器关系图 © ÖZAY ÖZKAN
有意思的是,库哈斯把这种“拥塞”很戏谑地以一种“千层酥”的形象转译出来,一条一条的夹心层包含了完全不同的“口味”[注释]。据考证,库哈斯的这种设计形象至少有两个来源:一是来源于曼哈顿的摩天楼中标准层的多重复制;二是来源于苏联构成主义建筑师列奥尼多夫,他在1920年设计的那充满社会主义思辨味道的【社会凝结器(Social Condenser)】被作为一个专利用在了库哈斯的设计中,可惜篇幅所限来不及深讲了[注释6]。
回到拉·维莱特公园的设计上,库哈斯面对的设计难题很明显:如何将无比复杂的功能需求(包括具体的功能和象征的、精神上的、莫名其妙的功能)在50公顷的场地中组织起来并一一解决?
库哈斯的意思是:没办法,我解决不了,让它自己解决吧——从纽约摩天楼和列奥尼多夫那里偷师来的“千层酥”派上了用场,库哈斯只提供一个抽象策略:酥饼一层层的给焙好了,想往里面抹啥酱自己动手吧。当然这是在有点小饿的时候想出来的说法,而库哈斯(OMA)在方案中给这个策略取了个直白又高冷的名字【条带(Strip)】。
▪ Part.03 超级条带 (重现方案生成)
库哈斯(OMA)运用在拉·维莱特公园中的【条带策略(The strategy of strips)】共分有五层级,请看下图:除了第一个图解作为“有限场地内怎么组织多种可能的活动?”的假设外,后续的五个分层图解需要共同叠合构成一个完整的【超级条带】,接下来就是重现完整设计生成过程的时候了——
△ OMA拉·维莱特方案的一个假设&五个层级 © Pinterest
公园的用地在库哈斯看来一方面是【有限的】,但从具体的规模来说它又【太大了】(50公顷约等于70个标准足球场大小),难以保证在这个规模之下组织起来的功能活动是稳定的。所以首先把场地以50m的基本宽度切为带状,但是不同的条带中功能各异,面积需求也自然不同,那么就在50m的基础上照5m、10m、25m或40m的变量进行加减[注释7],这是条带策略在【维度】上的灵活性。
条带宽度的事情好商量了,那么接下来就要确定【方向】,库哈斯的意思是只要有道理,那么条带是横着、竖着、斜着,甚至蠕动起来都没有问题。但是场地内已经既存有博物馆和活动大厅两个建筑了,为了表示策略在【向度】上的自由民主博爱,那么方向就随二位定了吧。
△ “条带策略”演进过程示意图 © ÖZAY ÖZKAN
将巨大场地按条带划分看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直接的点子,甚至有点憨,但它真正的精髓其实在于划分产生的【边界】,边界的产生为场地整体置入了一种秩序,在【维度】和【向度】的确定规则之下,每个条带内的活动不至于影响整体的稳态,通过这种方式把公园的复杂功能需求控制了下来。
公园总体策略中追求的那种不确定性、可变性、多样性...发生在条带的内环境中,从而避免【丰富】变成【混乱】。
第二个层级晃眼一看不是屈米“点系统”中的疯狂点状物吗?(欲知详情的还是请去另一个群),但是库哈斯比屈米玩得更疯——直接依据算法处理不同服务功能所需面积推出的网格密度叠进去6层点网格[注释8],分别是:1.小型野餐区;2.零售亭;3.点心餐吧;4.景观亭;5.活动场;6.大型野餐区。
本来在研究【条带策略】的时候被这个抽象概念一下干懵,但是在加入这些点网格上的小功能块后,这个方案好像有接地气了,后来再看到库哈斯好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童心,亲切地称呼这些点网格上的功能块的布局为【五彩纸屑(Confetti)】[4],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推导网格的算法了。
Anyway,6层不同密度点网格的叠加本身产生了极强的丰富性,再放入第一步的条带环境中组合出更多的公园局部环境可能。
第三层由一条南北纵向的【林荫大道】和环绕而成8字型的【环路】组成,也是公园内的主要交通路径。林荫大道的作用和巴黎老城里由奥斯曼开出的大道相同:贯通和连接,这么说来这个设计还挺“巴黎”的。
另一方面,当把划分好的条带区和林荫大道并置起来看:它们是垂直正交的,正好比贯通连接各楼层的一个【水平电梯】。
环线相比林荫大道那种一眼可见的透视奇观一定更加有趣,就像我在鹿溪河公园想要拐进去的那个岔路:因为游线更加曲折,也就能途经更多的条带面积——在一个内循环中串联起多重活动。
如果把林荫大道和环线比作写作的结构框架,把条带比作事件素材,那么场地内不同的游走路线就将形成不同的组织顺序:事件在游园过程中哪个先发生哪个后发生,在【结构】与【事件】的链接点上就将产生完全不同的故事情节。
这能不有趣吗?
之所以叫【最后层次(The final layer)】是因为OMA官网上的原文如此,但事实上并不是:将其作为一个无法纳入合理结构逻辑中而只能【额外添加的层次】更准确,其中包括有既存博物馆和大厅建筑的两大坨,以及一些新增的如:1.澡堂;2.牛顿天际线;3.阿丽亚娜圣台;4.环形森林;5.立面建筑;6.线形森林。奇奇怪怪的一些名词不明白没关系,库哈斯就是这样。(在Part.04会有解说)
第五层连接公园内外,作为一个城市公园:向公众开放是其基本要求,设计首先确定了三个主要出入口:分别是林荫大道贯通场地南北的两端,以及作为场地内重要活动要素的科学与工业博物馆的一个专门入口。
然后库哈斯就开始皮了,基本靠走路进去的【内外连接】不够酷,于是加入了一条从空中横越的高线缆车,一条弯弯绕绕的电车线和一个跑步环道,这几个80年代的“酷”设计今天看来还挺复古的,但研究几个主要的出入口形成的城市公园与城市的内外互动,发现基本在公园的各个方向上没有死角——原先场地周边的复杂恶劣条件并没有被【排斥】,而是用不同的【交通互动】化解了。
景观和自然元素的植入并没有被作为一个层级,因为它们是被配置在不同的条带环境和外加的“环形森林”、“线形森林”之中的,并且分别作为条带的边界绿幕、作为不同公园区的植物主题和“环形”、“线形”两个几何森林的几何加强要素存在。
库哈斯从大都会环境中总结出的设计策略却没有一点忽视自然景观的意思,这还颇让人意外的,在OMA绘制的卡通景观策略效果图中,组合多元的植物虽然一个个像小怪兽样,但极具活力。
【超级条带】的五个层级和相关勾连的要素内容交待完毕,它们按照清晰的逻辑原则各自生成,然后叠合,完整过程参见上图:可以发现这个方案的重现是一个不断增加复杂性,并伴生丰富性的过程。
库哈斯(OMA)的拉·维莱特公园方案诞生于都市逻辑,它为了保证公园的正常功能使用必须设计合理——其理性是结构层面的,而趣味和非理性则体现在各个局部。
▪ Part.04 宇宙 & 森林 (局部分区特写)
拉·维莱特公园通过结构上的【条带策略】组织起多样的城市公园活动,而具体是些什么,需要进入条带边界里面来看看。库哈斯(OMA)通过几个局部示范来展现了这个方案可以容纳多少想象力。
△ “牛顿天际线”组织示意图 © ÖZAY ÖZKAN
【牛顿天际线(Newtonian Skyline)】是科学与工业博物馆边上一个条带主题公园“天文花园”的序列组织,在这个条带上依次排列了火箭、太空站和大小星球状的建构筑物以及一个金字塔,天际线将宇宙空间形象组织进一个城市公园的无厘头行为其实就是都市行为的一个表现:我们的都市生活就是在不同片段里进行各种本无可能的体验——一种由欲求创造出的异想天开般的人工环境。
△ 左:列奥尼多夫的宇宙空间组织图示 右:库哈斯(OMA)的牛顿天际线 © ÖZAY ÖZKAN
【阿丽亚娜圣台(Ariane launching pad)】由一个阶梯金字塔和阿丽亚娜火箭组成,同样作为“天文花园”的一个主题游乐项目被组织进公园场地内。两个局部从星球到火箭和金字塔,从异想天开的宇宙天体到代表人类尖端技术的航空器再到历史文明中的巨构奇观,是对城市环境的【人工】属性进行的超级直白表达。
△ 左:列奥尼多夫的文化宫方案局部 右:库哈斯(OMA)的阿丽亚娜圣台 © ÖZAY ÖZKAN
△ 左:古埃及园林平面图 中:列奥尼多夫Narkomtiazhprom方案平面 右:OMA拉·维莱特公园景观 © ÖZAY ÖZKAN
将库哈斯(OMA)拉·维莱特公园方案中的城市森林景观和纽约中央公园的景观进行对比,它们的形象当然大不相同:正如在Chapter.02中所说,纽约中央公园作为城市景观公园的类型,目的是为了营造一个逃离城市的自然乡村幻境,但是我们同样不可否认它的【人工】属性——也即“人造的自然”。
库哈斯的景观策略将这种人工属性放大,拉·维莱特公园方案中的景观配置不是为了模仿自然,而是将植物景观人工驯化为我们想象中的森林:有成片种植的林团,有沿条带边界种植的林带,有几何森林...人们对植物景观的驯化从古埃及园林中便始见端倪,库哈斯看来,在【人造的花园】中(城市公园当然属于)自然景观恰恰是为了彰显人工,特别是在一处纯人造的环境里:何必假装它是“天然”的呢?
读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会感到有些分裂:明明是从成都的一个新城公园讲起,怎么扯到中国传统的公共园林,又从以纽约Central Park为代表的美国城市公园吧啦吧啦扯到一个远在巴黎,而且是发生上世纪80年代的公园竞赛?
我希望这些絮叨没有使诸位困顿:
因为它们都指向今天的城市公园面临的共同问题——怎么在传统城市文脉消弭的当下,在一片于【新区】建设的【新城】中着手创造?
不要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到可以用“寻回城市文脉”来搪塞,我曾听到有设计师在点评成都的城南新城建设时称:“这**根本就不是成都。”——那么怎么样才能“是”呢?
城市曾经被人们理解为一种复杂的文脉现象—— 居民们的生活与具体的城市结构、建筑和景观现实息息相关[3]。也许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下意识地认为这种理解天然正确,但其实无论我们是在使用网络还是使用现代交通的过程中,我们与具体场地的联系都在不断疏离。疏离的结果就是曾经作为一种【人——地强联系】的文脉断裂了,这不是说寻回就能寻回的,愿意放弃当下我们已经习惯的便捷生活方式吗?回到“慢生活”,泡茶馆、步行、掏耳朵、邻居闲聊、到街口打瓶醋?这种仅存在于景区这种城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示范点”的生活方式已经不是【生活】而是【享乐】了,这种寻回文脉的理想过于精英主义。
中央公园的现实打翻了美国中产对“城市——乡村”的幻想,而中国当代文人的“园梦”也只能退缩到小小私园之中,我们的城市公园不应是服务于精英主义的。他们城市愿景所基于的那种文化背景在当代新城中并不是普遍存在。
今天新城的建设只能将背景去除,今天的城市公园新建将多半与巴黎拉·维莱特的情况相似:随着城市展拓迈向边缘,本来的城市边缘区或本来是乡镇、农村的地方也被正式纳入城市发展逻辑下的改造范围,但是建设的速度总是数倍于日常生活就地发生的速度——城市中的一切新建都成了一个没有背景、与社会和人类活动之间没有关联、看不见脉络的“开放式作文”。
OMA的拉·维莱特公园方案是对这个城市开放式命题写就的一篇文章,因为没有中标建成,这个方案停在纸上不太再有人去注意,而相比纽约中央公园的“模范”作用而言,即便是这个公园本身也并不具备被广泛学习和模仿的可能,三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它仍然显得过于激进和概念化了。
作为一个“21世纪的城市公园”,它的思考无疑是深刻的——21世纪是一个都市全球化崛起的世纪,拉·维莱特只是1982年如屈米、库哈斯等建筑师回应城市问题的一个踏板,【城市公园】也只是今天城市整体环境的一个局部,我们如果忽略分析【城市内在机制】而谈【城市公园】,或者意图对立,以【城市公园】对抗【城市化】——好像越过或对抗城市就等于关注生态、关注民生,其结果可能恰恰相反:我们将既不能深刻思考和讨论城市公园,也愈发无力参与城市的未来。
我们能够获得的恐怕也就只有一处无聊的公园、一个任性扩张的城市、一种被规划预设的“美好生活”,和生活其中满腹却无处疏解的怨言吧。
OMA拉·维莱特公园方案模型
注释:
[1] 区分“公园”与“园林”的概念并非要僵化二者的界限,而是为了将历史时期进行区别,强调“公园”伴随近现代城市发展而产生的独特性。关于西方“公园”与西方“园林”的区别,及其完整发展脉络,推荐参看针之谷忠吉《西方造园变迁史》。
[2] 书中还涉及美国国家森林公园与郊区公园等种类的论述,笔者以为与本文讨论之“城市公园”概念差距较远,故未引用。
[3] 1989年为纪念法国大革命200周年,巴黎兴建:大卢浮宫,德方斯巨门,奥塞美术馆,阿拉伯世界研究所,财政部大厦,巴士底歌剧院,拉·维莱特公园和园中的科学与工业博物馆及音乐城共九项城市大型工程项目,是为法国的“国庆工程”。
[4] 《曼哈顿手稿》最初来自1981年一个画廊展览中的画作,后来随着屈米的相关理论和项目实践一起,成为一种建筑态度。《曼哈顿手稿》可以被理解为是在新近的都市演绎、电影和其他领域的观察者,对于分裂、矛盾、缺乏一致性且可以互相置换的当代城市的一次建筑解读。
[5] 《癫狂的纽约》是库哈斯写于1978年,对纽约曼哈顿的城市观察之书,库哈斯的建筑设计理念在这本书中清晰可见,对本书中相关概念和叙述的理解将有助于理解库哈斯后续的建筑实践,由于本文篇幅所限不能详尽阐述,笔者对本书的读书笔记可点击链接查看。
[6] 具体内容可参看参考文献[4]
[7] 至于为什么是5m、10m、25m、40m的加减基数,俺也不太清楚,库哈斯在OMA官网和《S,M,L,XL》一书中的项目自述如此。
[8] 算法见下图:
参考文献:
[1] 周维权著.中国古典园林史 第3版[M].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
[2] (美)塞萨·洛,(美)达纳·塔普林,(美)苏珊·舍尔德著.城市公园反思[M].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3.
[3] 理查德·达根哈特,孙凌波.可持续的城市形式与结构论题:屈米和库哈斯在拉维莱特公园[J].世界建筑,2010(1):85-89.
[4] ÖZAY,ÖZKAN.在库哈斯的维莱特公园项目设计的战略途径[D].Middle East Technical University,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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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05草图、模型与平面图均来自OMA官网https://oma.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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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建筑精
讲的太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