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美墨边境隔离墙
隔离墙和“出埃及记”
年初,特朗普政府告知国会,为解决非法移民问题,拟定了一份修建美墨边境隔离墙的十年计划,所需资金将高达180亿美元。
政府希望到2027年9月时加固或更换651公里现有隔离墙,新增505公里隔离墙。届时,隔离墙总长将达到1552公里,接近美墨陆地边界长度的一半。
目前,隔离墙修建工作已经花费了近40亿美元。
美墨边境对比照片
殊不知,早在46年前,雷姆·库哈斯就已经提出了一个以伦敦为背景的隔离墙设想,即大名鼎鼎的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逃离,或者成为建筑自愿的囚徒),或者另一个更高雅的称呼:伦敦版的“出埃及记”。
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是库哈斯在1972年向建筑联盟学院(AA)提交的毕业设计项目。这是一个由18幅水彩、素描和粘贴组成的系列作品。
据说因为这个方案,库哈斯没能从AA毕业(未经考证),但也正因此而受到菲利普·约翰逊的赏识,并且促成了OMA建筑事务所的成立。
如果结合当时的冷战政治背景,要理解这个方案并不难。因为它是个影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的产物。
这组叙事性极强的作品,完全符合库哈斯早期作为记者和编剧的人设。或许是受柏林墙的影响,在作品中他设想出这样一幅场景:
“将伦敦城市按贫富阶级差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环境和条件好的区域(好区),另一部分则是环境和条件差的区域(差区)。
随着时间推移,差区的居民必然会不断涌向好区。 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那么好区的人口将增加一倍,而差区将沦为一个无人居住的鬼城。”
而在所有阻止这种不良人口迁移的举措失败之后,当局采用了类似于柏林墙的办法:围绕好区建造了一堵完全封闭的墙,使差区居民完全无法进入。
但与柏林做法不同的是,当局又在差区周围建了一堵并非完全封闭的墙,使两堵墙之间形成一个过渡区。这样一来,差区的居民可以通过差区的围墙进入过渡区,但无法进入好区。
库哈斯用类似囚犯入狱前清理检查身体的场景,描绘了差区居民通过围墙时的画面▼
“穿过隔离墙后,在过渡区和隔离墙之间的接待厅里,细心的看守接待着精疲力尽的流民。接待厅的建筑风格需要营造出轻松的氛围,使流民身心放松下来。
抵达此地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并接受身体健康状况检查和少量培训,即可适应新环境。
日常生活是在最好的条件下进行的,与建筑营造的氛围相呼应。于是,流民的思想被压倒了。”
久而久之,在过渡区的流民的思想被麻痹、剥夺,既不想回到脏乱差的差区,也无法越过围墙到达好区,只能呆在过渡区这个虚伪的乌托邦里,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或者说,自愿的囚徒。▼
“这一作品中,墙和建筑成为了帮凶”
库哈斯方案中描绘的这两道墙并不高大坚固,却成功禁锢了无数流民。
“最初只有一些铁丝网突然掉落在假想的边界线上,但它的心理和象征效果比它本身要强大得多,足以在人的心里形成一道绝望的障碍。 那些被困在阴沉的差区中的人只能痴迷于徒劳的逃跑计划。。 就像人类历史上经常发生的那样,墙是罪恶的工具和象征。”▼
在库哈斯看来,墙无疑是制造障碍、隔离、分裂的政治工具与建筑学符号。
而除了墙外,这一作品中的建筑物也成为了为意识形态服务、将人囚禁的重要工具。
“过渡区的居民,那些足够爱它的人,将成为其自愿囚犯,在他们的建筑有限的自由中欣喜若狂。 与现代建筑的狂热态势相反,这种新建筑既不专制,也不歇斯底里:它为集体享乐主义而设计,完全适应个人欲望。
从外面看,这座建筑是一系列宁静的纪念碑; 对里面生活的人而言,则足以产生自我满足和陶醉。”
对此,库哈斯在方案中进行了详尽的表现叙述。
一.中心区(Central Area)
从接待厅出来,是位于其屋顶的中心区。
“这仿佛是一个高海拔的高原,可以远眺老城区的衰败和拉斯维加斯大道的辉煌。通过一个巨大的自动扶梯,可以下降到一个有伦敦老城区风格的建筑区域。这些古老的建筑物为在训练期间抵达的人提供临时住所。”▼
二.礼仪广场(Ceremonial Square)
礼仪广场除了有带干扰站的塔楼外,屋顶的另一侧(西侧)是完全空的,这将保护居民免于暴露于外界。这个黑色的广场将用于身体和心理练习,如同举办着奥运会。▼
三.过渡区尖端(Tip of the Strip)
位于过渡区尽头的这一区域,是新旧伦敦建筑战的前线。
“在这里,拉斯维加斯大道的进展每天都有奇迹; 建筑的风格矫正最为激烈。在与老城区的持续对抗中,现有建筑被新建筑所摧毁,差区与好区居民之间爆发了琐碎的战斗。
尖端的生活可能很艰苦,不断的建造和拆除让建筑工人疲惫不堪。”▼
三.艺术广场 (Square of the Arts)
艺术广场是一个用合成材料铺设的城市开放空间,为用户提供高度的舒适感,满足日常的艺术表达、创作、展览需要。
“人们喜欢通过建筑物表达自己的意愿。 广场上有三座主要建筑。一个是老博物馆,另外两个是由自愿囚犯建造的,是灌输现有文化的工具,如宗教学、科学技术、神秘未知学等。
同时旧建筑包含过去的照片。访客的第一印象是无限的空框架,空白画布和空置基座。只有那些在前一阶段中获得知识的人才能通过将他们的记忆投射到这些空白上来获取连续的图像,创造新作品,用回忆填充空间。”▼
四.公共浴场(Baths)
对于公共浴场,库哈斯则引入了古罗马浴场的公共领域概念:
“该建筑功能是创造和回收个人和公共想法,发明,测试,并可能引入新的行为形式。它表面是个浴场,但本质上是个交流的舞台,一个观察和引诱合作伙伴的领域。
他们将被邀请积极参与私人幻想和追求欲望。 建筑物的两个长墙由无数个不同大小的单元组成,个人,夫妻或团体可以自由使用。这些单元鼓励放纵,促进幻想和社会发明的实现,鼓励所有形式的互动和交流。
出色的表现者会引导到浴场两端的两个竞技场,进行竞技演说,引发观众不断爆发的想法。出于这一想法,居民会自发地寻找属于自己的社会团体和位置。”▼
五.生物中转研究所(Institute of Biological Transactions)
“该研究所主要对囚徒们身心危机进行紧急处理; 同时还证明了死亡的无害性。 它由十字形建筑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医院,包含现代治疗的完整器械库,但提倡生物的自然死亡。这种新策略降低了平均预期寿命,却减少了病人强制治疗的痛苦。
医院由一系列的亭子组成,每个都致力于一种特定的疾病。一条走道越过亭子,穿过十字形建筑,直接进入墓地。
在广场的另一部分,三个生育所,将出生和死亡维持平衡。也将照顾婴儿,教育他们并将他们变成成年人,以积极参与生活。
在第三部分的精神病院,由最先进的技术设备维持,精神病患者将像能如他们妄想的姿态那样活着:如拿破仑,爱因斯坦,耶稣基督和圣女贞德。
最后,分隔四个隔间的十字形建筑包含档案馆 - 记录过去和现在的囚徒们所有重要事件,提供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与最具想象力的计算机相连,可以在几秒钟内生成死亡的即时传记,并以此作为教育课程和规划未来的必要工具。”▼
六、侵略公园(Park of Aggression)
在这个区域,建立了基本的建筑结构,来纠正和引导激进的欲望进入创造性的对抗。
“公园有一个等待泄洪的水库,一个巨大的灵活的游乐场。最突出的建筑是两座塔楼。一个是无限的,一个连续的螺旋; 另一个由42个平台组成,具有熟悉的建筑风格。
……进入公园是免费的,表演是持续的。访客可以单独,成对或小组到达。竞技球员积极的信心弥补了不确定性。塔内有包含牢房的架子,游客可以通过这些架子来消除仇恨。”
在建筑符号的引导下,囚徒们日常累积的汹涌的情绪有了发泄口,被引导转化为激烈却无害的运动。▼
七.分配中心(The Allotments)
虽然过渡区奉行集体主义,但每个居民都有一小块土地供私人种植。
“这些供分配的房屋是用昂贵的材料(大理石,铬,钢)建造的,是属于人民的小宫殿——在潜意识层面,这个简单的建筑成功地实现了灌输感恩心和满足感。▼
分配中心受到严密监督,以避免内外部干扰。 没有媒体、论文、新闻信息的流出流入,时间仿佛静止了。
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空气很沉重,令人兴奋不已。”
“你我皆囚徒”
身处过渡区的居民,仿佛就是上个世纪70年代西方世界的缩影。人们被物质和消费裹挟,宛如置身乌托邦,没有墙外的剧烈冲突和对抗,生老病死被两道围墙和一排建筑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他们唯独失去了斗志和自由,如同被驯化的野兽,被投入精美的消费主义铁笼内,自甘做安逸无忧的囚徒。
对于底层阶级、置身“差区”的居民,管理者则采取冰冷粗暴的隔离措施,以维护上层阶级、“好区”居民的利益。
但目光刁钻而独特的库哈斯要讽刺的并不止冷战政治。
方案中差区和好区的分裂,同时暗指上世纪的后现代主义建筑思想导致的日益分裂的建筑学理论和态度,建筑面临着沦为大规模复制扩张产品的风险。
在这种状况下,库哈斯和他的老师增格里斯认为,起始于20世纪初的现代主义是一种非常激进但天真的状态,这种激进和天真同样让50年后的建筑新思潮包含着难以预料的危险和丑陋。
这种共同思想为大都会事务所的成立奠定一定基础。比如,成员Madelon Vriesendorp用艺术的形式对曼哈顿的现代主义建筑进行了超现实主义的创作和讽刺。▼
Madelon Vriesendorp的动画片“ FlagrantDélit”截图,以曼哈顿的代表性建筑拟人化的手法进行创作。
大都会成员与 FlagrantDélit
而库哈斯在《谵妄的纽约》:逝去的曼哈顿主义一书中同样对曼哈顿的现代主义建筑进行了辛辣批判。▼
而今,这种谵妄(混乱无意识的状态)也在美墨边境上演着。
库哈斯的出埃及记也一直启示着后来者。
在特朗普宣布参与竞选,并抛出“修墙”的言论之后,美国的一家设计事务所espacio cero就拿出了一个隔离墙的方案。不过这个方案并不是为了阻止移民,而是为了加强边境上的交流,建立一个经济文化共同体。
这个“无形的墙”方案建议将修墙的投资变成一个border-wide网络高速公路和火车路线,通过改善交通环境促进整个地区的商业和服务业的发展。 ▼
在川普胜选的当天,一家来自墨西哥的事务所Estudio 3.14又发布了一个他们的设计的边境隔离墙的方案。当然这个方案并不是一个可实施的方案——而是为了验证川普的“墙”是不可实施的。▼
如果仔细分析这些方案的内核,都可以算作是库哈斯的“模仿者”。只不过在他们的设计上,建筑学不过是协调分歧、满足建筑师小情趣的工具,建筑基本上成为一种隔离文化差异的樊篱。
说得更直白些,这些设计都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建筑师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限定在令人迷醉的小世界里,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建筑“自愿的囚徒”。——取自知乎《光明城》
如果要按库哈斯的理论梳理出一条逻辑,那么最后结论不免有些悲观:你我皆为囚徒——被资本与控制欲囚禁的政客,被隔离墙束缚的民众,被建筑主义论调束缚的建筑师,和以心为形役的你我。
注定要被打破的墙
关于政治的问题太复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墙在被建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打破,正如冷战时期的柏林墙。
高墙之下的虚假安逸,终究抵不过对自由和远方的渴望。▼
唯一的区别,在于是从外侧,还是从内侧打破。
世事亦是如此,一种主义被另一种主义取代,一种现象被另一种现象淹没,如今已成必然趋势。这也让库哈斯和更多新兴建筑师意识到,只有多元、矛盾和冲突的不确定性才是建筑在每一个时代的永恒主题。
而主义、流派则是一道墙,是建筑师面对攻讦和质疑的有力盾牌,又何尝不是束缚自己、裹足不前的监狱?
至于身陷炒作争议的库哈斯本人,曾为设计师包装指出一条可行之路:不要害怕争议,向尽可能多的人说出你的观点,或者做出可供争议的设计。
作为举世皆知的建筑师和理论家,他有资本向大众灌输这样的观点:暴露在风口浪尖,也好过小心翼翼地躲在各种主义的高墙里,自愿为囚。
而普通人面对外界的枪林弹雨,家中的柴米油盐,跳出围墙,活成自己又谈何容易?
但历史就是如此,当人人都在观望时,总有人已先行动。
他们清楚,当墙被外力从外面打破时,就太迟了。
本文由意周曾叔根据以下内容编辑整理:
参考资料/来源:
http://www.cqvip.com/read/read.aspx?id=22576136
http://www.chinaasc.org/news/115620.html
http://www.myzaker.com/article/5a8e718d1bc8e01a4e00000b
http://socks-studio.com/2015/02/02/madelon-vriesendorps-manhattan-project/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77244590/answer/393201916
https://lyteformdesign.wordpress.com/2010/10/09/koolhausdelirious-new-york/
http://socks-studio.com/2011/03/19/exodus-or-the-voluntary-prisoners-of-architec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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