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古典园林的解读，避不开古代文人画家的诗情画意，说多了难免容易迷失在话语的碎片中。然而，在西方建筑文化主导话语的时代，“园林”是最有可能构建中国独特建筑的历史“根源”。在场景和回忆之间，“园林”有着某种延续的历史共鸣。

 那么，在视觉文化统治着生活图景构建的当代，我们该如何重新“观看”和解读园林？

“虽有人作，宛自天开”的造园原则又对当代建筑中“自然”与“城市”的思考提供了哪些借鉴意义？

本期沙龙活动，予舍予筑创始合伙人许异选取典型的江南园林如拙政园、留园、艺圃，展开实地考察研究，并结合成功设计案例，从“动静”角度出发，总结园林的当代设计实践。 

1 江南园林的“动”

吴冠中画作 

和西方现代建筑理论注重逻辑和推理不同，中国古代园林的营造似乎是“不成法的”。明末造园家计成在《园冶》一书中说道：“园有异宜，无成法，不可得而传也。”因此，不论对于国人还是西方世界来说，“园林”都被蒙上了一种历史性和地域性的神秘色彩。

但有趣的是，这种“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不经意实则与西方建筑学理论存在某种暗合，即“通过流线组织空间”。

明·文徵明 园林画作

对中国建筑现象学研究颇深的沈克宁教授把这种“流线”解读为“运动中的空间”。“运动”中的空间是连续性的，是以时间为保障的：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身体在空间中行进，不断变化的体验。游者在江南园林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身体的运动的知觉体验在园林中形成了某种规律。

动

“动”是一系列连续的点，是指时间与空间的运动，是建筑、园林、空间的一种“动态”的知觉。

苏州拙政园流线图

拙政园的“动”表现在亭台楼轩、桃李成蹊、曲径绕篱。与蒙太奇的手法类似，它是开放式的非连续空间的连接，营造出“移步换景”、“咫尺山林”的绝妙，它不只是视觉对象，更是身体的经验。

拙政园

动线串联起不同的片区与景致，成为园林功能的脉络骨架。动线为空间的体验和出现提供了次序，它是知觉的载体。

梧竹幽居

丰富的动线多元、可逆、交织、回环，成为园林的综合体验。开放的园林景观，以廊、桥、小径为媒介，近、中、远的景致自然顺畅的逐渐变换，形成延绵不尽的空间延伸感。

“留园”动线

 尺度小的庭园，运用折墙将空间分隔，再以漏窗引导，当空间突然转换产生巨大的反差，节奏性强，空间感受强烈。

《中国园林图解词典》中留园的大体布局

利用自然或人为的营造空间高低错落，形成俯视、仰视之别，增加丰富性与层次感。

艺圃的“动” 

园林中的曲折性，取决于形势错落的自然景致，划分出尺度不一的景点，透视上使景致背景互相错落叠加。艺圃是典型的文人园林，第二任主人文震孟，其曾祖父正是“吴中四才子”之一的文徵明，弟弟文震亨则是《长物志》的作者。《长物志》分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位置、衣饰、舟车、蔬果、香茗十二类，堪称古代文人园林生活百科全书。

艺圃 月洞门

2  江南园林的“静“

静 

沈克宁提出，“停顿”使得地点成为场所，意味着停顿的点有动人之处。而当地点成为场所，它就具有了永恒性。 

“静”意味着停顿、停留的点。它代表停顿的点有动人之处，能够使人们体会到价值和意义。“静”使得停留的地点成为场所，具有永恒性。“静”就是在园林观赏中有意被强化的，不应消失的停顿点。

“静”，也是意境、心境。古代文人借造园表达出内心的思想与境界。因此，园林往往与主人自身的境界之高低，格局之大小有着直接的关系。“移竹当窗，分梨为院；溶溶月色，瑟瑟风声；静扰一榻琴书，动涵半轮秋水。清气觉来几席，凡尘顿远襟外。”这样的境界却不是谁人都可体悟的。

任何一个本体都有自己的灵魂。江南园林以造园的手法，形成一个诗性的世界，来影响人的感受，使人心有所归。

园林中“静”的停留点，即是“景”的呈现点。园林空间的创作就是对观赏的“景”的编排与设计，仿佛做文章，有主有次，有起承转合。

园林的“障景”与“对景”构成了“掩”与“映”的两个方面的关系。

园林中的“借景” ——借用园内园外的有利因素，山、水、草木、古迹名胜等，增进园林的艺术效果。

园林中的“框景” ，指通过一重层次去看景像，是景像的重要构成元素。有了“框景”园林的画面感才会如此强烈，也正是有了“框景”，“对景”、“借景”，才会存在。 

3 “动静之景”的当代设计实践

“申申的园”，取自论语“子之燕居，申申如也”，用以表达融入自然，舒适安闲之意。项目是一个办公会所，位于上海市郊的私家园子，占地面积约2000平方米。建筑立于上海之地却远离喧嚣，隐于林中，寻求一种自然与内心世界的平衡。

申申的园实景

静与境：“申申”是建筑与园子传递给人的感受，既代表了居者“静”的心境，也代表了此园此楼的诗画意境。

申申的园实景

动线和起伏：人在“申申的园”中的“动”，既是有功能的动线需求，又是时间与空间的流动，在“树”与“屋”的运动中，身体在不同位置的体验，凝固、重叠、交织的综合，形成一种“流动”的诗意。

申申的园实景

吾同书局位于城隍庙华宝楼三楼，设计面积约2000平方米，是一个以园林为主题的复合型书店。设计延续园林的“风雅”之气，商业活动以书为媒介，以游憩体验为主，正是“风雅游憩”的展开。

我们将整层楼面分成了五个片区，分别为学习区、旅行区、家庭区、健康区、露台区。以书为媒介,通过“廊”、“桥”、“墙”等元素划分、引导空间，高低起伏、回环错落

吾同书局实景图 

手工大师是中国本土的皮具品牌，对江南园林有特殊的感情。在店铺的设计上，我们希望能够将江南园林游走、停留、的体验结合到新的商业功能中。因地制宜，引入折线，划分出相对可用的空间，营造丰富的空间层次。

4  城市“异托邦”

当我们今天再说起造园以及文人的诗意栖居，其实就如福柯所说，我们谈到的只是一种话语的碎片。超凡脱俗、寄情物外自然是至高的境界，但自古文人多半是因为仕途不顺、怀才不遇的“入世”才产生这样“似兴世故觉远，惟闻时事纷纷”这样退隐的“出世”。

因此，古时的“园林”正如“异托邦”这一概念，它创造的是一个幻想空间，这个空间不等于完全的“隐居”，而是“城市山林”，大隐隐于市。既是幻象，什么时代不是相通的呢？如果连这样一份“退隐”的幻象都失却了，人类活在这世上又该是如何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