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库哈斯毫无疑问是建筑领域中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以及从1968年不再幻想的一代人中成长起来的最具有梦想的建筑思想家。
库哈斯的影响力通过1978年出版的《癫狂的纽约》逐步渗透至全球,到1995年的《小,中,大,特大》时登峰造极,动摇了整个建筑学科。同时,他领导的大都会建筑事务所(OMA , Office for Metropolitan Architecture)的大量建筑项目在世界各地不断实现,以及大批从OMA出来的建筑新锐在全球范围内崭露头角,库哈斯理所当然地被看作是当今建筑界的教父。
库哈斯的两本重要著作,《癫狂的纽约》(Delirious New York: A Retroactive Manifesto for Manhattan, 1978)和《小,中,大,特大》(S, M ,L, XL, 1995)
在惊叹库哈斯天马行空、奇思妙想的同时,我们更需要了解的是,他的理论与实践有何种关系,而这种关系在OMA成立之初到现在又发生了何种变化。
全面地回答这个问题的确很难,泥工希望通过库哈斯不同时期的三个建成作品来观察这种独特的库式气质。有趣的是,它们都是方盒子。
这三个作品分别是:康索艺术中心,伊利诺理工学院麦克考米克论坛学生活动中心,康奈尔大学米尔斯坦堂。
康索艺术中心(Kunsthal in Rotterdam, 1987-1992)
伊利诺理工学院麦克考米克论坛学生活动中心(IIT McCormick Tribune Center, 1997-2003)
康奈尔大学米尔斯坦堂(Milstein Hall Cornell University, 2006-2011)
癫狂的多米诺体系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遭遇轰炸的鹿特丹几乎被夷为平地。经过持续多年的战后重建,鹿特丹在80年代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大港口,同时成为众多知名建筑师事务所的基地,包括OMA、MVRDV、Neutelings Riedijk,以及NAi(荷兰建筑协会)等。康索艺术中心作为战后重建的重点项目“博物馆公园”的一部分,成为整个城市重要的当代艺术中心,也成为库哈斯在鹿特丹的第一个建成项目。
1940年代遭遇轰炸后的鹿特丹
如今的鹿特丹
康索艺术中心的难题由场地内的高差和穿越场地的道路造成,而建筑师巧妙的这些限制因素纳入建筑的箱体体量,形成盘旋而上坡道。与萨夫伊别墅相比,这里的坡道不再只是建筑内部的垂直交通,而是城市的公共道路、室内外交错并置的空间、停留休憩的场所等。内部空间的复杂性也在外立面上有所显现。
康索艺术中心空间结构轴测图与室外坡道
也许《癫狂的纽约》中的下城体育俱乐部(Downtown Athletic Club,1931)会是理解库哈斯建筑的最佳原型。对于这个不入传统建筑学法眼的、表里不一、垂直叠加的典型曼哈顿怪物而言,库哈斯得出了 “形式与功能分离”、“自由剖面”等一系列颠覆性结论。而这些观念反映在其建筑作品中,通常会有两种做法:1.完整的形体由均质的表皮包裹,例如,西雅图公共图书馆、中央电视台总部大厦;2.剖面在立面上显现,例如,乌德勒支大学教育馆、荷兰驻柏林大使馆。康索艺术中心即是第二种。
从左至右分别为:西雅图公共图书馆(Seattle Central Library,2004)、中央电视台总部大厦(CCTV New Headquarters,2012)、乌德勒支大学教育馆(Educatorium,1997)、荷兰驻柏林大使馆(Netherlands Embassy Berlin,2003)。
讨论库哈斯的早期实践时,如果忽略了长期与之合作的结构工程师塞西尔·巴尔蒙德(Cecil Balmond, 1943- )将会无比遗憾。在康索艺术中心之前,巴尔蒙德就已经和库哈斯合作了众多建成或竞赛项目,对其设计的影响从方案初期便开始显现。
对于康索艺术中心,巴尔蒙德认为现在的建筑大都是由多米诺结构确立的现代建筑梁柱体系,而他想要挣脱出笛卡尔的牢笼,这一想法与库哈斯不谋而合。巴尔蒙德运用四种操作——斜撑、滑动、框架、并置——使结构体统异于寻常,从而影响了建筑空间的呈现效果。
巴尔蒙德为康索艺术中心绘制的结构图解
大空间中若影若现的斜撑,在轴线上滑动的柱子,倾斜的柱子,以及城市界面处不同材料柱子的并置,都在表达着结构在这里不仅仅是结构、也可以是图形、还可以是装置,结构不需要一目了然。
OMA,康索艺术中心(Kunsthal in Rotterdam, 1987-1992)
巴尔蒙德在其所著的《异规》中对康索艺术中心说道,他不赞同人们熟知的或时髦的事物,也不会用一种结构来解决所有的问题。
巴尔蒙德和《异规》(Informal, 2002)
和密斯开玩笑
也许很多人认识伊利诺理工学院学生活动中心都是从AutoCAD2008启动界面的图片开始的,风扬跋扈的轻轨架设在一座建筑之上,屋顶似乎受到了强烈的挤压,一辆列车飞驰而过。
AutoCAD2008的启动界面
密斯式方格网规划影响下的IIT校园成为现代建筑思维的集中体现,每个建筑都是一座现代主义的纪念碑,各自独立于场地之中。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建筑系馆克朗厅,它是密斯美国时期所倡导的“通用空间(universical space)”的完美圣殿。
密斯,IIT校园规划,1940
密斯与克朗厅(Crown Hall, 1950-1956)模型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的硬件条件已逐渐落后,无法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库哈斯就曾说,“从统计上看,一个学生和他的家长会在来到学校五秒内决定是否申请该校。用这一测试,密斯的IIT 校园有麻烦。”
这时,学校希望新建一座学生活动中心,以此完成激活校园的任务。然而,活动中心的选址却是一个大杂烩:有密斯1953年设计的公共馆(该馆曾获当年美国建筑师协会最高设计奖),以及南北向穿校而过的高架铁路。
密斯1953年设计的公共馆
南北向穿校而过的高架铁路
在现代主义大师强烈影响的空间氛围下,库哈斯并没有因为诸多的限制因素而畏手畏脚,反倒以一种戏谑的态度与密斯开起了玩笑。库哈斯的解决方案很简单:
把这些大杂烩原色并置;密斯的房子成了校园中心的一部分,高架铁路也成为其中一部分;不同的功能并置起来,虽无空间序列上的逻辑,却有一种让能发生的事都随心所欲地发生的逻辑。
库哈斯在密斯网格中引入由路径生成的斜线,使交通空间成为灵活高效的事件发生场所。同样是方盒子的通用空间,但库哈斯并不像密斯那样追求水平方向的自由流动,以及室内的空无一物,而是在竖向上通过地面、天花等复杂的变化与既存建筑形成鲜明的对比;甚至在与既存建筑围合的庭院中向下挖,暴露出了老建筑的基础以加剧这种戏剧的冲突。
伊利诺理工学院学生活动中心,图解
伊利诺理工学院学生活动中心,平面
最后,库哈斯还将密斯的头像以像素化的方式印在立面上,又将密斯绘制的平面树印在窗帘上,以表达此建筑与密斯的关系,这似乎暗合了文丘里所赞颂的“装饰棚屋(a decorated shed)”。
库哈斯煞费苦心地与密斯开着玩笑,创造出了一个既与之不同又与之关联的作品。
伊利诺理工学院学生活动中心,立面
伊利诺理工学院学生活动中心,室内
“大”与巨构的契合
2006年开始设计的米尔斯坦堂位于美国著名的康奈尔大学,其建筑学排名一直是全美第一,这里培养出了包括彼得·埃森曼、理查德·迈耶等诸多建筑大师。库哈斯也曾在此求学,并在这里遇到了对他影响至深的导师昂格尔斯(Oswald Mathias Ungers, 1926-2007)。
米尔斯坦堂曾在2001年举办过一次建筑竞赛,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战胜了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汤姆·梅恩(Thom Mayne)等普利兹克大师之后,却因造价等诸多因素未能实现。然而,后来转手库哈斯后,米尔斯坦堂最终得以在2011年建成。
霍尔,米尔斯坦堂方案,2001
与霍尔新建了一座独立建筑不同(详戳由库哈斯实现的建筑学院,曾是霍尔夺冠的竞赛),库哈斯用一个水平向的通用空间将三座建筑联系起来,约4400㎡的空间内包含了工作室、展廊、评图室,以及第一个专属礼堂等特别需要的空间。漂浮在场地之上的玻璃盒子强势地介入到原有的建筑群体中,巨大的悬挑、白色的钢结构斜撑都在强调其自身对于校园文脉的蔑视,但同时又为校园注入了新的环境,创造了新的场所。
米尔斯坦堂,模型
北侧巨大的悬挑在并不拥挤的校园环境中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事实上这里有一个小插曲:
OMA在2006年最初的方案中是常规性地将柱子沿大学大道的北面排开作为支撑。在建筑审批过程中却发现朗德馆北侧的大学大道以及两边空间的使用权仍然归伊萨卡城市所有。这就意味着康奈尔大学虽拥有大学大道的产权,却不能在靠近道路标高上若干米以内建造任何构筑物。OMA于次年重新修改了结构体系,而这个意外的情况却造就了米尔斯坦堂颇具野心的巨大悬挑。
米尔斯坦堂全景
米尔斯坦堂的悬挑
该项目由OMA现在8位合伙人之一的日本建筑师重松象平(Shohei Shigematsu)负责,他于1988年便加入OMA,参与了包括CCTV在内的众多项目。2010年重松象平在TEDx的演讲,或2012年他举办的有关新陈代谢的摄影个展都会发现他对于新陈代谢的偏爱有加。而这一“巨构(magestructure)”建筑运动似乎与库哈斯的思想有某种契合。
重松象平在TEDx上的演讲,2010
重松象平在其摄影个展,东京,2012
库哈斯在文章《大》(Bigness)中以宣言的形式宣称未来的建筑会变得越来越大,大是一种无法阻挡,也没有必要阻挡的历史进程;甚至在文末,库哈斯言辞激烈的说:“大的潜台词就是去你妈的文脉。(Bigness's subtext is fuck context.)” 以达到惊世骇俗的效果。因而,库哈斯在此扩建项目中采用一种“类巨构”的策略便不足为奇。
摄影师Brett Beyer为米尔斯坦堂拍摄的平面照片
这三个方盒子呈现了库哈斯不同时期的作品气质,也展示了他戏谑的态度和一脉相承的观察和思考。同样是方盒子,库哈斯的却不同寻常。因此,王辉曾言:“世界上只有一个OMA,并不是所有盖方盒子的人都是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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